慕森

糊穿地心也绝不弃坑的小写手/致力于钻研张勇老师书籍、影视作品《贵婉日记》《天衣无缝》

238:报复

马源提交来的清单只是数目上略有模糊,已经经过了订正,查不出任何漏洞。贵翼正发愁着如何下手调查时,江绍成的一番话适时地点醒了他。

“这个马源不过是个科长,他能有多大的本事啃下国械更换的‘大饼’?倒是运输部的部长郑黔有从中获利的可能。他家另外两个兄弟分别在四川、湖南开办猪鬃收购公司和生产加工中心,这都是和军械司签订合约的军队生产合作社,每年都有大量的订单往来。”

长而坚韧的猪鬃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一是给军舰、飞机及各种军用车辆涂漆,二是清刷机枪、大炮的枪管、炮筒,都需要使用猪鬃制成的刷子。

1939年,基于易货偿债及防范走私资敌,国民政府对猪鬃实施了贸易统制,较好地掌控了猪鬃的价格、收购、运销及存储等问题。随着抗战的结束,国民政府行政院感到压力重重,不得不对贸易政策做出重大修正,决意取消统购统销,自由贸易活动得以恢复。

贵翼不用调查都知道这里面一定存在极大的利益空间,只不过此前刚回上海,忙于各项公务,极少关心细枝末节的事。他脸色阴冷地叹了一口气,谩骂道:“这开的什么公司?我看是借公肥私!那又是什么加工中心?我看是以钱为中心!以前军械司执行的是铁的纪律,抗战一结束,现在简直是豆腐纪律!贪官污吏无孔不钻,无孔不入!”

“官场需要保持独特的政治平衡。只要郑部长和军火这一块互不侵犯,连监察院都没说什么,仅仅只是价格偏高的话,我们没必要做得杀声震天。前两年欧美战后经济恢复,海外市场对于猪鬃是供不应求,采购价格上调也是很正常的。”

贵翼在军中素有廉洁之名,不置产业,不买洋房,不办企业,也不私提挪用公款。他掌管的军械司表面上军纪严明,没想到私下的歪风邪气总是不断弥散。

江绍成披露的事实让贵翼觉得很不顺气,他身心俱疲地往后一仰,问道: “这个郑黔和马源是怎么进军械司的?”

江绍成踌躇了一下,仍说出了实话:“前任兵工署人事处的处长马振邦是马源的大伯,而郑黔呢,是马振邦的小舅子。”

这话果然让贵翼无比反感,他举起拳头砸在沙发扶手上,满脸不高兴地嚷道:“用人全靠裙带,官吏普遍贪腐!不问党不党,才不才,只问亲不亲,派不派!哼,我们军械司还真是像厕所一样啊,什么人都用。”

“他们都是比你更早到岗的老官员了,根基很深,你——”江绍成瞄了眼贵翼的黑脸,把剩下的长篇大论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别去打破这种平衡。”

贵翼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旁,抓起电话打到副官办公室:“喂,林景轩在办公室吗?把他给我叫上来。”

两分钟后,林景轩跑着上楼。见贵翼气势汹汹的架势,而坐在他身旁的江绍成也抱着手臂不说话,林景轩心里有些惶恐,飞快地在脑中筛选了一遍自己这几天有没有做错什么事。

林景轩跑得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额上也蒙了一层汗。贵翼嗔怪道:“瞎跑什么?身体还没恢复好,再给伤着。”

这话让林景轩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低眉顺眼地问:“军门,您找我?”

“你让工商局去把军械司合作的那几家军队生产合作社查一遍,把他们开出的价格和当地的市场价做对比。重点查猪鬃刷这个项目,最好不要让他们察觉,尽快把调查情况汇总给我。”

“是,军门。”

林景轩转身离开时偷偷松了一口气,转手就把这项工作委托给了各个合作社所在地的工商局进行暗中调查。

 

窗外的阳光温煦,马源走在闸北分局的通道上,却如同置身寒冰地狱。

“马科长,您来啦。”严震满眼疲倦地从办公桌后迎过去,马源只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没有接话。

在短短几天内遭遇两大变故,严震知道他的内心承受了极大的打击,这种精神压力会使人变得沉默寡言、情绪不定。

严震将金项链从物证袋里取出来,连同一份书面证明一起递给马源:“马科长,在这上面签个字就可以拿回您夫人的遗物了。”

马源的神情有些恍惚,他颤颤巍巍地提笔签字,小心翼翼地将金项链捧在手心里,脚步趔趄地往外转身就走。

刚出办公室,马源的眼眶里已满是泪水。他对高莹之死已经释然了,只是这条金项链是自己带着年幼时的儿子一起去凤祥裕记银楼购买的,这是儿子亲手为母亲选挑选的样式,他一看到这条金项链,就想到了夫人和儿子的音容相貌。

马源的脚步很轻,却又步步沉重,严震倚着门框看他,也情不自禁地被那背影所触动。

 

马源回到家时,已是午饭时间,他没有任何胃口进食,抓起电话往老家打去。

“婶,我是马源。小涛今天闹没闹啊?医生说他现在的智力就像两岁小孩一样,您多包容他……对了,我从国外买了一批养神经的药,等过段时间到货了再寄回去……高莹无亲无故的,她的丧事我想一切从简,等下午我去殡仪馆问问再决定……”

昨天从普慈疗养院出来后,马源直接将马小涛送到苏州的亲戚家委托他们帮忙照顾,整整开了一夜的车才回到上海,还没来得及休息,又赶往闸北分局领取高莹的遗物。折腾了一天一夜,他感到神困力疲,好不容易逮着空闲想要小憩一会儿,运输部的部长郑黔又打来电话。

“喂,源子,给你提个醒,最近得把尾巴藏好了。”

马源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身体问道:“怎么?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兄弟刚才给我来电话了,说是工商局受到军方委托,在暗中查询当地的收购情况和价格高低呢,不知道这背后的主使是南京还是上海。特殊时期你也少跑两趟,赚了那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马源道了谢,挂断电话后,他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郑黔的两位兄弟负责的军队生产合作社是抗战期间开办的,几年都没出过任何岔子,这突如其来的暗访是怎么回事?

挂钟不停地转着,整个中午马源都在反复思考着。电光火石之间,马源忽然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变数——蒋尚勋。

自从这名南京远赴上海的“蒋教官”来了以后,自己出于职业习惯而一味讨好他,反而让自己的生活就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反转。难道蒋尚勋是南京监察院秘密派来调查内部腐败的监察委员?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由于监察院具有弹劾权,监察委员便是清查“蛀虫”的重要工具,也是腐败官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政治追杀戏码时常上演。

马源想:也许侦辑处本来是要针对蒋尚勋的,只是那天蒋尚勋来家里做客,以至于他们阴差阳错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一家,而那摄人心神的药剂又让自己无意间透露了共党身份,这才造就了后来的一系列悲剧。

马源看着桌上的一张合影,他喃喃自语着:“小涛,爸爸一定给你报仇。”

 

从殡仪馆出来后,马源途径学校附近,见高记文具店还开着门,索性下车进店写了一张【旺铺低价转让】的海报贴到门外,再锁上店门。

马源正准备离开时,校门口一个瘦瘦高高的校服男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现在还没到放学时间,怎么会有学生出来?马源将车缓缓开过去,蒋煜清秀的脸庞下意识地往车上一瞟:“马叔叔,你怎么在这?”

“我出来办点事。还没到放学时间,你怎么跑出来了?”

蒋煜的脸色有点白,说话有气无力地:“我身体不太舒服,和老师请了病假。”

“哦,你爸没来接你?”

“他最近工作忙,总是很晚才回来,我自己能回去。叔叔再见,我先走了。”

说罢,蒋煜摇摇晃晃地沿着马路往前走,马源心中萌出了一个恶毒的想法,他往前行进了一段,打开车门邀请道:“来,上车,我载你一程。”

蒋煜感觉自己头晕脑胀的,迈出的步子似有千斤重,而同学父亲如此主动,倒也顺了他的心意。蒋煜侧身入座,关切地问道:“叔叔,小涛……找到了吗?”

“没有。”

马源答得毫不犹豫,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子,他宁可“马小涛”这个名字成为一个失踪人口,渐渐被大家所遗忘。

两人一路沉默着,马源在脑海中构思了无数个借机杀死蒋煜的做法,可他透过倒车镜看后排的蒋煜,他和自己的儿子有着相仿的年龄,他那双充满好奇心的眼睛望着窗外,满脸是童真。

马源终究没忍心亲自下手,他把蒋煜放在军械司门口,他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远远地目送着蒋煜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马源看出了神,恍惚间好似看到了马小涛在向自己跑来,在喊着:“爸爸!救我!”

发红的烟头烫到了手指,他疼得一缩手,心中油然而生了一个间接杀人的歹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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