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歹念
蒋煜和父亲住在宿舍楼的三楼，长长的楼梯在蒋煜脚下好似永远走不到头似的，他的后脑勺神经抽抽地疼，像电钻开颅，只能勉强扶着木质扶手往上一步步挪动。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蒋煜赶紧翻箱倒柜地找出父亲存在家中的阿司匹林，就着凉水胡乱吃了两片，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很快就睡了过去。
马源将车开进军械司内，此时还不是下班时间，宿舍区一个人都没有，他鬼鬼祟祟地徒步穿过院落，闪身钻进一号宿舍楼。
马小涛曾经告诉过马源，他的好朋友和父亲住在军械司一号宿舍楼的301室，他还闹着要父亲带他来找蒋煜玩。当时马源随口允诺，没想到儿子此生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想到此处，马源心中最后的一丝悲悯也消失了，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一管胶水全部挤进了301室的门锁内。只要将锁芯堵死，无论是从里还是从外，这扇门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被打开。
宿舍楼的配电箱位于一楼入口处，马源略懂电工技术，他对配电箱内的母线排动了些手脚，引发了电线短路。
配电箱开始爆出火光，马源连忙退到外面去，箱体内的母线排截面大，短路电流形成的瞬间高温和强大的电动力促成了爆炸的气浪，立即将配电箱整个炸开。
宿舍区距离军部办公楼很远，略大的声响和火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火势顺着电线和木质扶手往楼上蔓延，点燃了楼道里晾晒的衣物，点燃了木质门窗……火舌一层楼接着一层楼往上窜，楼梯间类似烟囱的结构将外部的空气“吸”了进来，在氧气的助燃下，八层高的宿舍楼外部瞬间被大火吞噬。
烟雾腾腾中，马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驾车离开。
十余分钟后，在办公楼内忙碌的林景轩无意间透过窗户发现了宿舍区的天空黑烟滚滚，他临时召集了门口执勤的几名士兵一同前往。
众人跑至宿舍区时，眼前已有十余名士兵穿梭反复，他们利用公共水池旁摆放的水桶、脸盆等工具奋力装水灭火。
林景轩顺着他们的行动轨迹看去，一号宿舍楼的每个窗户都在冒火光，他的耳旁清晰地听见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林景轩抬腕看了看时间，不过是下午四点多，宿舍楼内应该没有人。他刚要松一口气，忽有一名救火的士兵急促地汇报道：“林副官，卑职已经打过消防队的电话了，可他们赶到这里至少需要十分钟。卑职刚才还听到楼上有孩子在呼救，现在已经没声音了！”
军部内的宿舍楼内大多是单身的军官居住，三楼恰好是蒋家父子在上海的住所，林景轩不知道学校为什么会提早放学，但他非常确定被困的那名孩子一定是蒋煜！
火势很大，任何人稍稍靠近楼体都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浪滚滚而来。一名士兵提着水桶跑来，林景轩从他手中夺过水桶，将凉水浇在自己头上、身上，旋即把桶往地上扔去，毫不犹豫地跑向一号宿舍楼。
林景轩从小学习起灶生火，他深知那橘红色的烈焰可以在一瞬间将人烧成黑炭。单凭一具血肉之躯，他不是生而勇敢，说不怕是假的，但他更怕无辜孩子的性命就此葬送。
责任与担当激起了林景轩的一腔热血，他将打湿的袖子挡在面前，迈出虎跃似的大跨步，毫发未损地闯进楼内。
木质扶手烧成了盘旋而上的“火带”，虽然楼道里浓烟滚滚，但水泥楼梯尚且还能通行，林景轩用袖子挡住口鼻，伏着身子迅速登至三楼。
走廊上的晾衣绳已经被火焰烧断了，零散的衣物落在地上，形成了一簇簇的火堆。301室的木门被熏成了灰黑色，但没有灼烧过的痕迹。林景轩抬脚就踹，力道之大，不出三下就将木门给踹开了。
在木门往里倾倒的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袭来，林景轩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躺，毒辣的火舌从屋内瞬间窜出来，险些撩烧到林景轩的面部。
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林景轩赶忙站起身入内，只见客厅的窗户大敞，外墙的火势点燃了窗帘，屋内的沙发等家具皆在熊熊燃烧。
屋内的火势尚在可控范围，可满屋子的浓烟呛得林景轩双眼刺痛，眼泪禁不住地往外涌出。
“小煜——你在哪？！”林景轩高喊了一嗓子，立刻被烟雾刺激了喉咙，引得咳嗽不断。
越往里走，浓烟越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林景轩凭着印象摸索到第一间卧室内，他弯着腰进去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影，但卧室内的床褥、橱柜都在燃烧，里屋的浓烟就是从这发散出来的。
燃烧产生的毒烟刺激得林景轩不断干呕，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真正吐出来的都是些黑色的丝状粘液。
就在林景轩蹲着呕吐时，卧室的火势在风力的作用下迅速蔓延，很快就连门框也烧了起来。林景轩强打起精神屈身往外走，忽闻“咔嚓”一声响，门框的木材断裂，林景轩顺势下蹲往前翻滚，木材落在了他刚刚待过的地方，火星四溅。
另一间卧室就在对面，林景轩推开虚掩的门，屋内没有一丝风，紧闭的窗户使得这间卧室没有遭到大火的侵袭，可浓烟早已遍布屋内。
林景轩往里走去，忽觉脚下踩着软绵绵的东西，伸手一摸，竟是趴在地上的蒋煜！林景轩赶紧把他扶起来倚在床边，可蒋煜软若无骨似的，不停往下滑倒，完全没有反应。
林景轩意识到这孩子是吸入了过多的毒烟而陷入昏迷，他费劲地把蒋煜背在自己身上，用床单裹住蒋煜，再往自己的腰腹间系上一个结，转身钻进旁边的卫生间里。
办公室内的贵翼正在处理公务，直到楼下的喧哗声打乱了他的注意力，他不满地抬起头，正要细听那些声音在说什么事，忽然透过窗户看见了远处的黑烟。
贵翼、江绍成等一众军官赶过去时已有许多士兵在接力灭火，连军部内仅有的几条园艺水管都投入了救援中，但一号宿舍楼仍是漫天火海，士兵们自发组成的救援力量十分有限。
一名指挥现场的军官看见贵翼，连忙跑过来汇报道：“军门，宿舍楼内目前有两名被困人员，我们已经打过消防队的电话了，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贵翼有些诧异：“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被困？”
“我们也不太清楚，是最先赶来的士兵说楼里有一名孩子被困，林副官进去救人了。”
贵翼极度紧张起来：“你说谁？！林景轩进去救人了？！”
“是，他进去有一会儿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消息像滚烫的火苗灼烧着贵翼的肺腑，他甚至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由于配电箱位于一楼，底层的火势最为凶猛，人群中有人惋惜地喊道：“哎呀！一楼有间仓储室被食堂征用放面粉了！那可都是一袋袋的‘金子’啊！”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砰”地一声巨响，整栋楼的玻璃窗顷刻间粉碎而落，接二连三的爆炸声逐渐响起，所有人都被那声巨响吓得浑身一颤。
仓储室的几十袋面粉遭遇明火引发了剧烈的粉尘爆炸，一、二楼的所有房间被彻底炸穿，现场火光冲天，入口处的废砖、碎石堆出了半人高。
贵翼的心凉了半截，他拼了命地要往里闯，声嘶力竭地吼着：“景轩！！！”
江绍成眼疾手快地拽住贵翼的手臂：“军门！冷静点！”
贵翼使劲挣扎着，又有几名军官上前来拦住他的去路。贵翼失控地反身攥起江绍成的衣领，怒吼道：“那里面是我兄弟！你叫我怎么冷静！”
江绍成的眼角有点湿润，他冲贵翼竭力喊道：“林景轩也是我们的兄弟！可你现在进去就是白白送死！”
贵翼满心悲凉地望着被炸穿的楼房残骸，他有好多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急促的呼吸伴随着带有哭腔的呢喃：“完了，景轩完了……”
江绍成极少看到贵翼流露出这般痛苦的表情，他也感到心乱如麻，却还要强撑起精神指挥道：“所有人针对楼下的火情优先处理！不要东一点西一点的乱来！来个人去给消防队打电话催一下！”
卫生间内，林景轩打开淋浴喷头将自己和背上的蒋煜用凉水浇透，又细心地扯起床单把蒋煜的头部遮挡好，正要一鼓作气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刹那，伴随着一声雷震般的巨响，整栋楼都在晃动，卫生间的玻璃镜面碎得满地都是。
林景轩毫无防备，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昨天才受伤的膝盖被玻璃渣子再次刺伤，疼得他冷汗淋漓，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稍缓片刻，林景轩撑着门框要站起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又震得他七荤八素地倒下。
爆炸结束后，四下忽然陷入了极端的安静，林景轩隐约听见了贵翼的声音，他在喊自己的名字。林景轩张着嘴想要回应贵翼，可一开口，立刻被门外涌进来的浓烟呛得咳嗽连连，只能作罢。
屋内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林景轩愈发觉得自己缺氧得厉害，他头昏脑涨地扯下一条毛巾系在口鼻处，跌跌撞撞地背着蒋煜往外闯，势必要闯出一条生路。
消防车搭载着十几名穿着“防火服”、脚蹬高筒靴的消防警察们赶到现场，队员们有条不紊地接通喷水龙头，江绍成跑到消防队长面前：“里面有两个人被困，请你们务必想办法救人！”
消防队长看了眼火势，很是为难：“那么大的火，我们怎么进去啊？”
江绍成急了，一跺脚，指着消防车上的装置：“你们不是有云梯吗？！”
“可被困者在几楼都不知道！”
消防队长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专心指挥队员们扑灭外围的火势。
不多时，两辆救护车也抵达了宿舍楼附近，随时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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