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烈火英雄
浑身发烫的林景轩背着蒋煜从屋内逃了出来，可楼道内也像蒸笼一样炙热，墙面上的电线和楼梯旁的木质扶手都在燃烧。
林景轩艰难地沿着楼梯中间部分往下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透过毛巾吸入的空气仍充满刺鼻的异味。他的肺开始剧烈疼痛，抑制不住的恶心劲也让他反胃不断。
林景轩的背上压着将近一百斤的重量，每跨下一步都十分困难。好不容易走到三楼通往二楼的转角平台时，林景轩已经虚弱得快要晕过去了，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得不傻愣在原地——由于一楼发生的粉尘爆炸威力太大，水泥楼梯被隔空炸断，断面之下全是燎原烈火！
林景轩知道火场的浓烟会不断向往上涌，往楼上逃生只会被呛死在半途中，可自己所站的位置距离地面还有好几米高，况且下面全是废墟，根本无法往下跳。
上下两难间，林景轩琢磨起了“第三条路”。转角平台的窗框已经被烧尽了，黑黝黝的残骸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林景轩俯身探出头看了看，窗户旁不到半米远的位置有一根大腿粗的塑料排水管，它的顶端正在燃烧，但下半部分尚且完好。楼底排水渠边上原来是一排绿化带，但浓密的灌木丛已经被火星烧毁，仅剩下一片焦土。
林景轩扯下毛巾垫到窗框残骸上，再次确定了系着蒋煜的床单足够牢固后，他颤颤巍巍地翻出窗框，将身体贴在发烫的墙面上，使劲伸着右手去够排水管。
排水管被火烤得烫手，林景轩强忍着不适，又将左手抓过去。双手抓稳了后，他的右腿仓促地探着排水管的位置，而左脚还挂在窗框上，随时都有坠落的风险，重心不稳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恐惧感。
身上捆着的蒋煜不断往下滑，林景轩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把左脚从窗框上移下来，仅凭双手和双臂配合夹着排水管，顺着重力往下滑。
本就岌岌可危的排水管承受不住两百多斤的重量，它从顶部断裂开，排水管带着两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向下的弧线。
林景轩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以现在的姿态往下摔，背上的孩子会变成“肉垫”率先落地。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林景轩腰腹用力一转，将自己换到仰面朝下的姿势，重重地摔进了焦土上。
林景轩本就受伤的膝盖率先着地，裤腿下的皮肤更加血肉模糊，幸有排水管和焦土做缓冲，他的四肢仍能自由活动，身上也没有大碍。
劫后余生的快感让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林景轩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重新背起蒋煜往外面绕出去。
消防队员在宿舍楼前灭火，帮不上忙的官兵们站在安全范围内。脸色苍白的贵翼被几名军官扶到树下的长椅上休息，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江绍成清晰地听到贵翼这个无神论者已经把他所知道的各路神仙“求”了一遍又一遍。
宿舍楼的侧后方冒出了一个跌跌撞撞的高大身影，消防队员们高呼道：“有人出来了！”
在安全范围内的官兵们瞬间沸腾了，帮忙灭火的士兵看清了他们的脸，赶忙喊道：“快看啊！是林副官！那孩子也救出来了！”
贵翼倏地站了起来，他的双腿有些发软，险些跌到地上。江绍成赶紧搀住他，拨开乌泱泱的人群走到前面。
贵翼不敢相信地望着远处黑乎乎的身影，喜极而泣，脚下跑得飞快。
一众官兵跟在贵翼身后追去，江绍成拦下一人：“快去把救护车叫过来！”
林景轩的体力达到了极限，视线也渐渐模糊了，他分不清跑来的那些人是谁，但他一直提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安放回了原位。林景轩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大口气，但严重脱水和电解质紊乱让他的肌肉开始痉挛，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往下一软，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背上的蒋煜也滚落到了一旁。
跑到现场的一名士兵抱起蒋煜试图叫醒他，贵翼也小心翼翼地把林景轩扶起来，仿佛失而复得的一件宝贝，在他耳边喊道：“景轩！坚持住！”
这两人的脸上都被熏得黑漆漆一片，身上全是灰和土。林景轩因为受到长时间高温烘烤而出现了中暑反应，他无力地闭着眼睛干呕，贵翼发现他的身体热得吓人，赶紧褪去他的衣物，无意间看到他被烫得泛红的手臂皮肤，心疼地命令士兵们提水过来浇在两人身上降温。
救护车及时开了过来，林景轩和蒋煜被抬上车，贵翼和江绍成分乘两辆车随行。
经过一晚上的输液，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林景轩出了一身汗，高温终于退去。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身旁坐着贵翼，忙问道：“哥，小煜怎么样了？”
贵翼见林景轩醒了，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关切道：“他没事，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林景轩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我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粗了？”
“你的声带被烟呛得充血，过几天就恢复了。那孩子吸入了过多的浓烟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医生说幸亏抢救及时，再晚点就没命了。”
“真是万幸啊……”
林景轩呢喃着，眼皮渐渐发沉，马上又要睡过去时，贵翼拿着水银体温计拉开他的衣领：“抬手，量下体温。”
“别，我自己来。”
林景轩往旁边躲了躲，伸长了手要拿，贵翼把他的胳膊摁了下去，低声喝令道：“别乱动，输液针都要跑偏了。”
贵翼把体温计塞进他的腋下夹好，林景轩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一样照顾，有些羞臊地把头扭到另一侧。
贵翼重新坐回椅子上，慢慢悠悠拉着长音叫道：“林景轩。”
林景轩的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贵翼每次用这种不带感情的方式喊自己的全名时，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林景轩的目光才触碰到贵翼，他立即面色凝重地质问道：“你自己说说，你有几条命去这样拼、这样闯？”
林景轩知道贵翼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他想活跃下气氛，嬉皮笑脸地应道：“哥，你不是说我有九条命吗？今天又用掉一条，还剩不少呢。”
“胡闹！”贵翼原本想着等林景轩醒来后一定不对他发火，可他见到林景轩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
林景轩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话”显然激起了贵翼的怒气，他怯怯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贵翼满心都是后怕，贵婉已经牺牲了，资历平和妞妞至今下落不明，若林景轩再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做兄长的该如何面对？想到今日的种种可能，贵翼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倘若你真的葬身火海，你让我怎么向家里交代？你逞英雄的时候，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林景轩微微抬起头，见贵翼的眼中竟隐隐闪烁着泪光，他下意识躲开了贵翼的眼睛，真心实意地：“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贵翼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林景轩偷瞄了他一眼，知道他还在强压着怒气，指不定还得说出多少令他内疚难捱的话，兴许也要他愧得眼泪连连才能休止。为了最大限度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林景轩脑中飞快地组织着语言。
贵翼正要开口继续说他，林景轩抢先一步，声音低低地：“哥，说实话，其实我也挺害怕的……发生爆炸的时候我们在卫生间里，冲击波透过楼板穿上来，我直接跪在碎玻璃上站不起来了。好不容易逃到二楼，又发现楼梯被炸断了，最后还是从窗户翻下来的，我的手臂刚夹住排水管，那塑料管子好巧不巧地就被烧断了，我们直接摔进了绿化带里，也不知道算幸运还是倒霉。”
林景轩撩人心疼的本事可谓得心应手，贵翼听得心里直泛酸，也不忍再责备下去，安静不语地拉起林景轩的袖子看了看，原本泛红的皮肤已经恢复了白皙。
“还好处理及时，要是烫起泡，是会留疤的。”
贵翼又要检查他膝盖上的伤，起身掀开被子一看，纱布裹在处理好的伤口上，他只能作罢，又坐回了椅子上。
林景轩浅浅笑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向贵翼：“哥，你说我现在算得上合格的共产党员吗？”
贵翼的心里震颤着，别有一种滋味涌上心头。他想：林景轩拼了命去救人，原来不只是念及老友旧情，更是想要向他和组织展现自己思想上的进步。
“我在龙华监狱待的那几天，经常听到被关押的共产党员在放风时间讲故事，说的都是舍己为人的先进事迹。当群众遇到危险时，共产党员都是会冲在最前面的，虽然我现在只是预备党员，但我也要发扬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守护平民百姓的安全。”
林景轩太怕被新集体抛弃，他极力要去做好一件事情，证明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是敢于奉献自己的人。
贵翼的心里揪痛得厉害，他宁可林景轩平平安安的，也不要他用这种玩命的方式去证明自己转变的诚意。转念一想，贵翼又觉得自己存在偏袒兄弟的私心，有些羞愧难当，故作镇定地点评道：“嗯，你小子的觉悟是提高了不少。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
林景轩听得云里雾里：“哥，这一大串‘则’来‘则’去的，是什么意思啊？”
贵翼笑了，随口应付道：“夸你的。”
“嗨，这么绕口。”林景轩窥了眼贵翼，看他笑盈盈的，胆子顿时大了一倍，“口头表扬容易让人‘翘尾巴’，不如给点奖金什么的，比较实在……”
贵翼被他逗得捧腹大笑：“你真是掉钱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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