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森

258：兄弟阋墙

郑介民拆开一盒名贵茶叶，边泡边介绍道：“雷耀坤是上海的剿gong精英，我还没当上局长的时候，他就带着上海地下dang的大人物来‘孝敬’我，对外宣称是我提供确切线索让他去抓人的，给我脸上贴了不少金。他是天生的特务心性，大裁员的时候我点名要留下他，可惜他的运势不好，在副处长的位置上坐了很久，理应升任时，又潘司令的干女儿给抢先了。”

“司令部在国际大饭店给他们开庆功宴时还说苏处长出国进修了，由副处长雷耀坤代为上台发言，他的口号喊得够响亮，我对他印象深刻！不过苏处长的死讯根本瞒不住，很快就传开了，几拨人一起找了那么久的凶手，不也是无果而终。要我说啊，苏处长死了，谁是最大的受益人，谁就是凶手！就像戴笠死了，大家都说是北平民政局的马汉三搞得鬼，说你和马汉三是利益共同体，在互相帮着提拔对方。”

“这种说法显然是在泼我的脏水！”郑介民用力将茶杯砸放在桌上，愤愤不平地讨伐道：“戴笠活着的时候，马汉三还抱毛人凤的大腿呢！戴笠死后，我作为军调部的代表去北平处理公务，马汉三立刻反过来和我甜似蜜，对我一通婀娜奉承！嘁——我当时是为了在北平迅速扩大势力，不然才不屑和这种人为伍。”

“话别说太绝，多个朋友多条路，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身边人。我今天来，不止是为了喝你这杯茶，更是有一则劲爆消息，就当给你补上贺寿的礼物了。”亲信抿了口热茶，口齿生香，不禁眯着眼睛享受了几秒才缓缓道：“听说你上个月挨了总裁一通痛批，说你是‘一万个郑介民还比不上一个共谍’，对吧？”

郑介民垮下一张脸，叫骂道：“用不着提醒我！”

“哎，别介意，我只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念及旧情，才愿意和你分享。”亲信往郑介民身边靠近了一点，压低音量道：“那份害你被骂的情报不是潘司令亲自挖到的，而是侦缉处呈给他的。苏梅死后，潘司令一直看不上雷耀坤，听说他送情报这事就是为了拉拢潘司令，没想到情报有误，反蚀了把米。”

郑介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消息来源靠谱吗？”

“当然靠谱！欸，你说，他把这么重大的情报拱手送给外人，宁可绕过你，也要让潘司令当上头号功臣，为的是什么？你身为国防部二厅的厅长，情报获悉能力还不如警备司令部的司令长官，这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了，不得再骂你一顿？现在‘毛派’的人想尽办法打击你的风头，不惜与外部拉帮结派，你可得提高警惕了。”

“照你这么说，雷耀坤为什么不把情报直接交给毛人凤？好让那家伙也逞逞能？”

“你可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潘司令犯了那么大一个错，只是挨了一顿臭骂，背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处分，其他什么事都没有！潘司令是老头子的嫡亲，而毛人凤的履历没你漂亮，被摁在冷板凳上，明着争不过你，暗地里当然一肚子坏水！”

郑介民心中大骇，忙道：“这——我只知道雷耀坤说过他是从日zhan区走出来的情报人员，见他对我一片忠心，便没去了解他的来历，你这么一说，倒是警醒我了。”

“哈哈，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来你这之前，我就已经查清楚了。”亲信翘起二郎腿，抱着手臂往沙发一靠，侃侃而谈起来，“他是‘临训班’的第一批学生，还没毕业就因为成绩拔尖，被戴笠亲自调去日zhan区获悉各类军事情报，受过众多表彰。”

一个念头突然在郑介民的心中闪过：保密局精简缩编后，仍有大部分成员曾经是戴笠的人，而戴笠身亡后，他们必须在局长和副局长之间做出选择，这雷耀坤便是追随自己的其中一员。毛人凤虽然大力推举自己当上了局长，可他是戴笠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前就替戴笠抓着军统的人事权，至今仍亲力亲为，他完全有机会暗中争取中下级干部，秘密转换成为追随他的人。

郑介民突然觉得自己口渴得厉害，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语气里带着烦躁：“他第一次来投奔我的时候，我就和他口头约定了以后侦辑处该办的事可以放手去办，即使是杀人杀错了，我也会为他开脱。没想到这一年下来，他的野心长了不小，连司令都敢怀疑！我是让他去抓gong谍，可没让他祸害军队！哼，查军队，他今天栽赃军队里有GCD，明天军队的大炮就对准他家和他的办公室了，他再这样下去，是会玩火自焚的。”

亲信愿意将这事告知郑介民，全然是真心要为他免除大患，见他为此焦虑，又适当地点醒了他几句，才以有事为由，先行离开。

郑介民把手稿和录音带收进行李箱内，独自一人坐在家中，更觉愁上加愁，满屋子的奇珍异宝都失去了光彩。雷耀坤此前立下过汗马功劳，是自己手里的一张王牌，现在他被毛人凤暗中忽悠去了“毛派”阵营，自己却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将他撤职。

望着那台雷耀坤送来的留声机，郑介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若是把这盘录音带直接交给潘司令，一定会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自己就能悄无声息地借潘司令之手，除掉雷耀坤这个“转变者”。

警备司令部内，勤务兵带着报纸入内。潘司令习惯性地率先翻看头版头条，一则关于杜鲁门于9月18日成立“美国zhong/yang情报局”的新闻令他不禁喜上眉梢。

潘司令近期一直无法安睡，一想到fei军于八月在中原地区的“zao/fan/行为”直接压缩了GMD军队获得后勤补给的能力，而美国对GMD的态度愈发冷淡，他生怕自己还没来得及远走高飞，fei军就会借势闹出更大的乱子。

由于美国政府明确表示“中情局”的成立是为了遏制gong/chan/zhu/yi的扩张，这则新闻代表着GCD又多了一个强大对手。

看完报道后，潘司令觉得办公室里的花草愈发赏心悦目。勤务兵端着园艺水壶进办公室内浇灌盆栽，潘司令从他手中夺过水壶亲力亲为，口中甚至轻声哼起了时下流行的歌曲。

由于李副官在南京送完寿礼后又被公事耽搁了两天，直到现在才风尘仆仆地赶回上海。一进办公室，李副官率先汇报道：“司令，郑厅长在寿宴的前一天就不告而别，您送给他的寿礼被他夫人收去了。”

此前潘司令汇报给国防部二厅的错误情报害郑介民挨了蒋介石的批评，他花费了巨大一笔资金在外地订做了一只纯金寿桃摆件作为寿礼，本是要借机讨好郑介民，没想到却被他夫人不声不响地拿走了。

当李副官和潘司令详细叙述完发生在南京的“特务遗孀怀疑郑家克扣抚恤金办寿宴而登门闹事”的丑闻后，潘司令的眉头瞬间松开了，他哈哈大笑道：“他老婆就是一只没脑子的‘吞金兽’，在这时候兴办寿宴，自作自受！”

李副官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郑介民这几日都在上海“出差”，他没来得及核实真伪，一并告知了潘司令。

潘司令想到南京郑家收到的寿礼肯定能堆满堂屋，没人会记得这只寿桃是自己送的！情急之下，他从拍卖行高价买了一只古董花瓶，亲自送往郑介民在上海的寓所。

潘司令曾经提醒过贵翼，要他给郑介民准备一份寿礼，却被贵翼含含糊糊地转移了话题。以贵翼的心性，潘司令猜到了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讨好人的事，便故意以贵翼的名义，将古董花瓶送给了郑介民。

郑介民听说是贵翼送的礼物，顿时大吃一惊！心中不由得感叹贵翼这朵“莲花”长在贪污贿赂成风的土壤里，终究是被同化了。

郑介民笑呵呵地接过古董花瓶，请潘司令进屋喝茶。

坐在沙发上，潘司令看见桌上摆着几份gong/dang的报刊杂志和文件，他漫不经心地打趣道：“郑老弟，前天是你五十大寿，我特地派人送了一只碗大的金寿桃给你贺寿，没成想你在上海出差，无缘亲眼一见。现在看来，出差是幌子，研究文件，找出能钻空子的地方下手才是真，不愧是出版过几本书，拿过‘积学勋章’的人！”

潘司令嘴上说着，手里还比划起了那只金寿桃的尺寸和造型。郑介民听得心脏狂跳，完全忽略了后半句奉承话，毕竟这么大一块黄金可不是小数目！

郑介民眉开眼笑地道了谢，又想到那盘录音带里除了涉及潘司令外，同样会影响到贵翼的仕途，他毫不犹豫地走向行李箱，一边打开一边问：“听说泓元兄重用了一名国防部的部员从南京远赴上海任职，辅助国械全面更换。那人还和校长同姓，对吧？”

潘司令没想到自己利用权势去调动“黄埔学弟”的事竟然连南京高层都知道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郑介民没有拿出书面说明，只取了录音带交给潘司令：“这是底下的人交上来的，我想还是拿给你更合适。”

“这是什么？”

郑介民隐晦地暗示道：“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份自相矛盾的情报，政府对此焦头烂额，连军方也分不清真假。现在fei军的势头愈来愈大，我们dang内许多人对三民zhu/yi的信仰动摇了，他们开始排除异己、私念当头，最终一定会闹出‘兄弟阋墙’的笑话来。”

听了这番话，潘司令认为这份录音带大概率是保密局中追随毛人凤的特务们在挑拨离间他和郑介民之间的友好关系罢了，而郑介民把这份录音带亲手交给自己，更是证明了他们之间肝胆相照的关系不会受任何外因影响，实乃一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