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森

96：诱饵

余承南将“钓蛛计划”的细节汇报了南方局并得到了批准，可令余承南想不到的是，南方局却额外给他安排了一个奇怪的任务——对贵翼身边的副官林景轩进行思想举动上的观察记录。

至于共党“叛徒”苏梅，在联络员“舵手”的多次反馈下，南方局得知侦缉处的新任处长苏梅不断利用职权吸纳CC系成员加入，侦缉处的剿共能力愈发突出，这使大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最终在党中央的决议下，要求对其进行清除。

接手此任务的秘密党员兰枫曾对此提出过一个几近完美的预案——窃取林副官的配枪击毙苏梅，通过栽赃陷害使林副官被军事法庭枪决。

兰枫有此想法，是因为林景轩曾试图向敌党举报方一凡同志。此方法可同步清除“冰蚕”身边有着较多交集的“外人”，最大限度保证“冰蚕”不受影响，为解放战争扫平一切障碍。

对此预案，南方局持有保留意见。在早年间，“舵手”按照南方局的要求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林景轩的思想变化并不断呈文上报。南方局表示：“林景轩这位年轻军官具有爱国思想，他是我党未来要积极努力争取的一个人。”

兰枫提议过后大半年，余承南的“钓蛛计划”让南方局想到了一条新思路。“舵手”与贵翼、林景轩共事多年，难免带有个人情感因素，而余承南以第三视角进行最终考察，可更好的判定林景轩的思想倾向。若一切合适，就在兰枫提出的预案上进行细化修改，若策反失败，“舵手”将设法对他进行清除。

南方局嘱咐余承南不可对贵翼透露半分，但贵翼自从得知林景轩的CC身份后，他时时刻刻都地在对林景轩进行考察和试探。借着国共合作的大前提下，贵翼总是借机让林景轩去接触共党方面的人和事，以试探他的立场和想法。

贵翼认为自己现已破冰而出，若将来林景轩能为共党效力，既能保住林景轩的性命，在未来执行组织安排的任务时也能方便许多，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初次见面时太过仓促，贵翼未曾见过上线“蝴蝶”的真面目。这一次他看得真切——“蝴蝶”的肤色白皙，清秀的五官中带着一抹俊俏，唇边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贵翼也曾想象过上线的长相，或粗犷或沉稳，但绝不是这样的年轻和飞扬。他的年龄看起来和资历平不相上下，一想到资历平的灵通百变，贵翼顿时打消了顾虑，并试着安慰自己：人不可貌相。

在余承南的讲解下，贵翼知晓了“钓蛛计划”的全貌，并在余承南的旁敲侧击下明白了自己就是整个计划中的“诱饵”。

连城的心腹老禾目前在重庆约见生意上的客人，但他的临时住所是个关键。重庆内遍布各类大大小小的旅馆，要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根据可靠情报，余承南获悉了老禾与客人的接头方式，并借机清除了真正的客人，准备将计就计，来一场针对老禾的“钓鱼行动”。

在余承南的指示下，贵翼只身前往重庆慈爱医院，在医院大厅内的张贴栏上贴出了一张留言条。

【我已抵渝，请速见面，暂住华阳旅馆13号房间。——肖莱】

这是贵翼破冰后所执行的党内任务，他依旧没有和林景轩透露半分。但贵翼并不知道林景轩一连低烧几日，正巧就在他离开慈爱医院的同时，林景轩来到了医院就诊。

近期的天气多变，许多人都患上了感冒。诊室门口排着长队，林景轩拿着门诊券，百无聊赖地站在大厅内的张贴栏边上。

张贴栏上花花绿绿一片，大多是住院患者留给家属的留言条，皆是一些更换了病房、想吃什么食物、想见哪位亲人等信息。林景轩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看过去，忽有一张白色的留言条闯入眼中，几乎要惊掉他的下巴。

林景轩鬼使神差地把这张白色的留言条摘了下来，仔仔细细的辨认着——那是贵翼的笔迹。

贵翼从小修习书法，字字遒劲、笔锋强劲，何况贵翼工作上的文件收发皆由林景轩经手，他非常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林景轩讶然于贵翼的隐瞒，他不知道贵翼又背着自己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为什么要化名“肖莱”？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不曾去过的旅馆？贵翼到底想要约见什么人？

林景轩捉摸不透，他的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低烧使得他无法集中精神。诊室里重复喊着林景轩的名字，林景轩回过神来，赶紧把留言条重新粘了回去，快步走进诊室内。

与此同时，大厅内闪身而入一位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他正好看到了林景轩把那张白色的纸片贴到了张贴栏上。

诊室内的林景轩挨了两针退烧针，心不在焉地走了出来。中年男人站在张贴栏旁边，他的手里捏着那张白色的留言条，正用审视的眼光目送着林景轩离开。

 

林景轩迫切的想知道贵翼在做什么事，便驱车前往位于市郊的华阳旅馆。

前台阿姨操着一口重庆腔告诉林景轩，他们这是小本生意，没有入住登记簿。林景轩不顾前台阿姨的阻拦，直接奔赴二楼，大力拍打着13号房间的门。

“小兄弟，小兄弟，你别打扰我们做生意啊，你再把我的客人给吓着了。”

林景轩对此充耳不闻，只是高声呼叫着：“里面的人马上给我出来！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前台阿姨瞪着眼睛怒喝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再胡闹我就报警了！”

13号房间忽然打开了门，余承南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衫，半张脸都藏在了宽大的白色纱布口罩内，眉清目秀的眼睛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活脱脱一副书生面相。他彬彬有礼道：“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景轩眯起眼睛看他，试探性地问：“你认识贵翼？”

余承南心中一惊，却不知来者是何人，便使劲咳嗽了几声，用力拍了拍胸脯，略加思索后缓声道：“不认识。”

“想了那么久才回答，还说不认识？” 

林景轩在确定眼前人是不是在撒谎，余承南却蓦然而笑：“这个名字很独特，我似乎有点印象，也许是在报纸上看到过。”

“你把口罩摘下来。”林景轩沉声命令道。

余承南摇了摇头：“医生说我染的是风寒，会通过飞沫传染的。”余承南接连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音：“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你不像本地人，为什么来重庆？”

余承南伸手推了推眼镜，坦言道：“国立重庆大学正在招聘文学老师，我寒窗苦读十余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谋得一份好工作。”

“看来是我认错人了。”林景轩紧紧盯着他的脸，没瞧出心虚。屋内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一股烟草味，林景轩轻声道：“生病了少抽烟，不利于恢复。”

“谢谢先生关心，您慢走。”

余承南关上了房门，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屋内阳台的水池里堆积着十几个烟头，余承南一有心事就忍不住一根接一根的抽。也正是因为如此，余承南一次性抽了太多烟，把嗓子都给抽哑了，恰好在林景轩面前成功掩护了自己的音容相貌。

 

三天之后，一封写给“肖莱”的信通过邮局寄到华阳旅馆。余承南从前台阿姨手中接过信封，毫不掩饰地当着她的面拆开。

【肖兄，希接信后于周六上午11点前到金街桥头茶馆，我在门口第一排桌子吃茶等你。】

周六上午，贵翼到金街桥头茶馆内叫了一壶茶。他在那儿待了很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贵翼坐得四肢发麻，索性站起来四处走动着，忽然间，他瞥见了茶馆门外站着鬼鬼祟祟的林景轩。

林景轩早上看到贵翼一声不吭就出了门，索性暗中跟了贵翼一路。贵翼到了茶馆后，林景轩静静地躲在门外，时不时地探头往里看一眼，这下却和贵翼四目相对，顿时吓了一大跳。

林景轩拔腿就跑，贵翼悄然行至门外，尽可能不引起他人的注意，直到走出了茶馆，这才快步追上跑在前面的林景轩。

贵翼一把揪住他的衣袖，脸色微变，语气里带着几分愠怒：“你小子能耐了啊，连我都敢跟踪了？”

林景轩忐忑地迎上贵翼的目光，壮起胆子直言道：“哥，自从来了重庆，你总是在刻意的避开我。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贵翼思量片刻，放低了姿态：“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何况隐瞒本身也是一种保护。”

林景轩听不来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斩钉截铁道：“我去过慈爱医院，那有一张留言条是你写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贵翼愕然反问道：“你去医院干嘛？你——生病了？”

林景轩叹了口气，认真地看向贵翼，一字一句：“我想知道真相。”

“好吧……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贵翼从容地引着林景轩来到无人的小巷内，“根据长官公署内部情报，有一位党内蛀虫涉嫌倒卖通讯器材、贩卖假钞等罪行，我们正在设法引他出面。由于本次行动的保密级别很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贵翼并没有全盘托出，而是换了一种说法把“钓蛛计划”包装成了国民党内部的反腐行动。林景轩出于对贵翼的绝对信任，他对这套说辞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林景轩舒了一口气，缓缓问道：“哥，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吗？”

“你有动过医院里的留言条吗？”

面对贵翼的质问，林景轩迟疑了一下，如实说：“我把它拿下来看过，又重新粘回去了。”

“你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是有人和你搭讪过？”

“没——没有。”林景轩刻意隐瞒了自己在华阳旅馆的经历。

贵翼皱起眉头，细细分析起来：“对方没有按照既定的时间来茶馆接头，也许不是我们暴露了，而是人员出错了。他当时一定也在医院内！景轩，他很有可能看到了你在粘贴留言条，误以为你才是接头人。他在茶馆内没有看到你，就没有主动出面。”

为了验证这一点，贵翼安排林景轩进入茶馆内。

林景轩仪态自然地坐在茶馆第一排的位置，招手叫了壶茶，静候了许久，仍是没有动静。林景轩担心计划会因为自己去华阳旅馆大闹一场而暴露，他心烦意乱地张望着周围，也没有看到可疑的面孔。

贵翼藏在茶馆外的暗处，四下无人可商量，林景轩自作主张，决定来个突然撤退，试探一下“敌情”。

林景轩站起来付了茶钱，离开茶馆向桥头走去。刚走出十多米，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中年男人递上一张处方笺：“先生，请你帮我看一下，这是处方还是药方？”

林景轩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你是华阳旅馆13号房间的肖莱吗？】

林景轩猛然意识到大鱼上钩了，但还是不露声色的答道：“你这是什么呀？我看不懂。”

说罢，林景轩把处方笺退给了那人，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来。

按照既定的暗语，林景轩一连摩挲了三遍火轮，虽然防风打火机的火苗在大风中屹立不倒，林景轩却反常地大骂了一句：“这什么玩意儿啊？不抽了！”

话音一落，埋伏在茶馆四周的便衣亲兵队在贵翼的指示下迅速跟了上来，一拥而上，活捉了老禾。